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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4章 進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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晚風吹得田妙雯衣袂飄飄,天上星光燦爛,一閃一閃的,仰頭看去,仿佛頭頂的那片星空才是一條鋪展開來的大河,而他們腳下起伏的江面卻黑沈沈的仿佛是大地。

田妙雯這次回來,已經徹底地做了交接。她當初匆匆趕往臥牛嶺替葉小天看家,連置辦嫁妝的過程都沒有。田氏嫁女,嫁妝自然應該是極豐富的,但這時再帶走大批嫁妝未免有些不合時宜,所以這一次她幾乎是凈身出戶。

錢財、房產、地契、商鋪等等,她什麽都沒有帶,只帶走了一些用慣了的人。這些人個人能力很強,但能力再強,新一任領導者上任,都不會毫不介意地接手並繼續委以重任。

這與忠心與否無關,所謂心腹總要有著額外一層關系,比如親手栽培。沒有這層關系,距親近總要差著一層,田妙雯對十四哥是絕對的支持,不想給他留下一點為難,所以她把這樣的人全部帶走了。

這些人之間其實也並非個個都互相認識或者說個個都彼此相熟,因為他們是從各個方面抽調出來的田妙雯的心腹。黨延明是田家諜報機構的負責人,吳大牛是負責田莊的,李博金是田家店鋪的首席大帳房,宗華和許勝則是田妙雯的死士首領,但現在他們都聚在了一起。

這也說明,田妙雯是以最大的誠意與田家做一個了結。田氏宗族中,他們這一房的時代,結束了。

一條人影從船側走過來,走到田妙雯的身旁,將手裏提著的一件披風給田妙雯搭在肩上:“大小姐,船頭風大,不要久站了。”

田妙雯點點頭,迎著風,長長地吸了口氣,道:“陪我走走!”

那人沒有說話,只是默默地跟著田妙雯在甲板上漫步而行。走到船頭桅桿懸掛的燈影下時,一直坐在艙門口的黨延明看清了他的模樣,素羅道袍,健碩修長的身材,容貌俊朗,肋下佩腰刀一口。

他叫許勝,也是這次田妙雯帶齊了全部心腹,才為黨延明所認識的一個人。

“看起來,大小姐對他比對我還要親近些呢。”黨延明酸溜溜地想。

※※※

“爹……”

“呀呀……”

羅大亨抱著羅小亨,朝洪百川喊了一聲,羅小亨伸出白白胖胖的胳膊,也沖爺爺咿呀了兩聲,看他藕節似的小胖腿一蹬一踹的,大有躍到爺爺懷裏的架勢。

爹叫大亨,兒叫小亨,怎麽聽都像兄弟倆,為此洪百川曾經憤怒抗議過,可大亨偏喜歡這麽給兒子起名字。用他的話說:“我爹姓洪,我還姓羅呢,怎麽就不著調了?”

洪百川把小孫子抱到懷裏,小家夥馬上興致勃勃地去揪爺爺的胡子,看來這是他很喜歡的玩具之一。洪百川任由小孫子一雙小手把他的胡子扭得亂七八糟,只管向兒子問道:“華雲飛呢?你聯系上了?”

羅大亨道:“聯系上了,雲飛說你什麽時候想見他,他一定馬上趕來。爹,你跟雲飛又不熟,突然找他做什麽,還挺神秘的樣子?”

洪百川道:“你馬上把他找來,我有要緊事說。到時候你一起聽聽便是了。”

“爹……”

“快去!”

羅大亨不敢再說,急忙取了袍子快步出門,洪百川低下頭,吹胡子瞪眼睛地沖著孫子扮鬼臉,逗弄得小家夥咯咯地笑起來。

華雲飛很快趕來了,培養一支死士隊伍,是一件曠日持久的事,你想招募一群成年漢子,把他們訓練成一支完全唯一人之命是從的鋼鐵隊伍,這很困難。

一支軍隊,可以效忠於一位英勇的將軍,但是在這將軍之上還有朝廷,如果朝廷要殺這位將軍或者這位將軍想要謀反,依舊忠於他的人肯定有,但你不能保證每一個人都沒有別的考慮,而且這些人不會是少數。

葉小天是蠱教尊者,虔誠信奉蠱教的每一個人都甘願為他赴死,但這是建立在他是蠱教尊者的基礎上,誰也不能保證如果他沒有這層身份,或者蠱教眾長老群起反對的情況下這些人依舊毫不動搖。

所謂死士,是要完全建立在對這一個人的信仰上的,所以這樣的人最好是從小培養、從小灌輸這種理念,這樣的人當然最好是離群索居,與家人和外界社會少些聯系,才更容易培養堅定的信仰。

所以,華雲飛負責調教的這群死士苗子都是少年,多是從山民孩子裏選拔的,他們的基地就建立在六龍山上,離城市不會太遠,又相對的獨立、安靜。

羅大亨派人給他送了個信兒,華雲飛很快就到了。

“伯父!”

“雲飛,你坐!”

洪百川面沈似水,負著雙手在房中緩緩地踱著步子,斟酌著該如何開口。華雲飛向羅大亨投以納罕的眼神兒,羅大亨搖了搖頭,雙下巴頓時一陣搖顫。對於老爹的奇怪舉動,他也納悶著呢。

洪百川長吸一口氣,霍然轉身,面向華雲飛,沈聲說道:“雲飛,你沈住氣,這件事非同小可!”

華雲飛張大了眼睛,洪百川又是深吸一口氣:“你大哥葉小天,恐已兇多吉少!”

華雲飛倏然變色,騰地一下站了起來,駭然道:“伯父,你說什麽?”

洪百川一字一句地道:“如今坐鎮臥牛嶺的,不是葉小天,而是他的孿生兄長,葉小安!”

“怎麽可能?”華雲飛和羅大亨異口同聲,不由自主地喊了出來。

洪百川道:“怎麽不可能?老夫是亂說話的人嗎?我有確鑿證據!”

羅大亨激動地道:“爹,你有什麽確鑿證據?你說,你不是去貴陽經商的麽,為什麽這件事連雲飛都不知道,你卻知道?”

洪百川轉向兒子,臉色凝重地道:“這事說來話長!爹本來打算一輩子都不讓你知道的,現在看來,只能把這件事告訴你了。”

羅大亨的臉色登時又是一變:“難道爹你不是我的親爹?”

洪百川臉色一黑,怒道:“什麽亂七八糟的!我不是你親爹,難道你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?爹是要告訴你……”

洪百川往腰間一探,便摸出一塊非銅非鐵的腰牌,往羅大亨眼前一亮。

“啊!爹,你從哪兒撿來的?”羅大亨震驚了!

洪百川身子一晃,差點兒一腳就踢出去,他咬著牙,一字一頓地道:“爹就是錦衣衛!潛龍秘諜第七號!”

羅大亨繼續震驚:“錦衣衛?爹你是錦衣衛?”

洪百川傲然道:“不錯!飛龍在天,潛龍在淵,錦衣衛中最強大的兩股力量,就是飛龍秘諜和潛龍秘諜。永樂年間,夏潯大人親手創建!當年……”

華雲飛打斷了洪百川的“說古”:“洪伯父,當年的事兒回頭再說,你快告訴小侄,我大哥究竟怎麽了,為什麽說現在坐鎮臥牛嶺的不是我大哥,而是我大哥的大哥?”

洪百川道:“此事,要從七星觀說起,明月,你進來!”

小道明月應聲走進來,向華雲飛和羅大亨合什一禮。

※※※

花木蔥郁,流水曲廊的沈香榭,在這冬季也是染上了幾分蕭索之意。這是於府後宅,主人游賞休閑之處,奇石數峰,青磚墁地,與前宅主建築的恢弘壯麗、雍容華貴大為不同。

娉娉裊裊十三餘的一位纖柔少女,快步走在這青磚小徑上,舉止優雅,步態輕盈,很快便進了一處小花廳。

“珺婷姐姐,你回來了!”

少女看見正在那兒喝茶的於珺婷,馬上歡喜地迎上去。雖然她的容貌尚顯青澀,卻已有了幾分青春少女的明艷靈秀。

這少女正是遙遙,遙遙當初本來住在東山下的葉府,後來葉小天搖身一變成了臥牛嶺土司,遙遙便也跟著去臥牛嶺小住了一陣。

不過,遙遙若去臥牛嶺長住,她的學業功課便無法繼續,葉小天雖然舍得花錢,那位西席先生卻也未必願意為了些束侑便搬出銅仁城。

當時葉小天立足未穩,臥牛嶺不但簡陋,而且經常處於戰爭動蕩之中,所以葉小天就把她安置在了銅仁城,交由於珺婷幫忙照料。

在於家的熏染下,漸漸長成的遙遙可是出落得越來越像一位大家閨秀了,知書答禮、溫文爾雅,與小時候的純真活潑、機靈古怪相比,已判若兩人。不過,與她日漸熟稔的於珺婷可知道,這丫頭言行舉止盡遵教誨,那也只是表象上的她,骨子裏她可一點沒變。

“遙遙來啦,坐!”

很熟稔了,都不用客套,於珺婷只說了一句,遙遙便在一旁翩然落座,先四顧一眼,沒看到於珺婷的寶貝女兒,便道:“我還以為姐姐還要在臥牛嶺小住些日子,怎麽就回來了?”

於珺婷何等精明的女人,就知道她拐彎抹角的,其實只是想知道那個人的情況,瞟了她一眼,道:“你小天哥從貴陽回來了。我去銅仁,只是想替他膝前盡孝,勸解二老,他既已回來,我當然也要回來,眼看就要過年了,家裏諸多事情,我不在,怎麽成。”

遙遙登時一喜,連忙又斂住喜色,稍顯期艾地道:“哦!小天哥哥……回來了呀。嗯……人家今年想回臥牛嶺過年,姐姐你看,可使得麽?”

於珺婷“噗哧”一聲笑了出來,遙遙登時暈了雙頰,靦腆地道:“姐姐……笑……笑什麽?”

於珺婷笑盈盈地瞧她一眼,並未點破她那點少女心思,只道:“回去便回去唄,說起來,你本就是你小天哥哥托付於我照料的,要說遠近呢,當然跟你小天哥哥更近啦!”

遙遙脹紅了臉:“不是的,不是的,我……我是想……現在小天哥哥心情一定不大好。如果我回去過年,多一個人熱鬧,小天哥哥心情會好過些。”

於珺婷莞爾道:“似乎……也有道理。成吧,你打算哪天走,我派人送你回去就是了。”

“好啊好啊,那我今天……明天回去好不好?”遙遙一聽雀躍不已,脫口就想說馬上就走,忽然意識到現在已近黃昏,急忙又改成明天,可這話一出口,就發現自己太情急,忍不住大窘。

對於遙遙的心思,於珺婷早有所覺。古人成親早,唐時男十五,女十三。宋朝開始,男十五,女十三,即可嫁娶。富有人家的子女成親都比較晚,但普通人家則恰恰相反,甚至不到法定年齡就成親了。

在當地,豆蔻年華的少女有好多不只已嫁作人婦,甚至已經做了母親,風氣之下,於珺婷哪會把她當作一個不谙人事的小丫頭。

葉小天的權勢、地位、年紀,對任何一個少女來說,都是佳配,何況遙遙能夠接觸到的又很傑出的年青男子本就有限得很,少女如詩情懷,不投註在他身上才叫奇怪。

於珺婷出自土司人家,對男人三妻四妾司空見慣,低觸情緒本就極小,她又因為土司身分,不好嫁往臥牛嶺,對此就更不在乎了。況且現在她和遙遙情同姐妹,為了自己在葉小天面前加重份量,更是有意促成,當然不會故意為難遙遙。

於珺婷笑道:“好!那就明天!明天一早,我就安排人送你回臥牛嶺,今兒你正好做些準備。”

……

“不用準備了,我立刻回臥牛嶺!”華雲飛臉色鐵青,對洪百川說了一句,掉頭就走。

“我也去!”羅大亨也紅了眼,憤憤然地就要跟上。

“你們去了,如果證實現在以葉小天身份掌握臥牛嶺大權的人真是葉小安,你們打算怎麽做?拆穿他還是殺了他?”

洪百川一句話,就把華雲飛定在了地上,是啊!如果他證實了葉小天真的不是葉小天,他該怎麽做?葉小安並不是殺弟兇手,他只是在弟弟死後,被迫扶上去的一個傀儡。

拆穿他?其結果也不過是親者痛、仇者快。

這個仇,當然不是指楊應龍,雖說楊應龍所圖,倚仗的是他積累多年的豐厚實力,臥牛嶺只是他的一支域外奇兵,並不是他的主要倚仗,但是對秣馬厲兵的楊應龍來說,那也是“韓信將兵,多多益善。”

臥牛嶺垮了,楊應龍絕不會開心。這個仇,是指那些對臥牛嶺又怕又恨的人,石阡楊家、展家、已經逃到貴陽做寓公的張家,以及大大小小對葉小天深為忌憚的土司,包括現在看來很是恭順的蠱教長老們……

拆穿葉小安的真實身份,不過是殺敵八百、自損全部,臥牛嶺勢力立即煙消雲散,這是他們想看到的嗎?華雲飛慢慢轉過身來,對洪百川道:“依伯父之見,小侄該怎麽辦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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